“瑾桥,你刚刚传给我的文件我已经发给你了,提了一些我觉得需要改的地方,你再修改一下,改完了我再发。”
宋瑾桥听到徐姐的声音,连忙收了手机,抬起头,答应了一声,又看着将徐姐才传过来的文件拖到桌面,看了一眼她的修改建议。
没什么大问题,也不过只是几个小地方需要改动一下,但是同样一个稿子已经来来回回修改了七八遍了,饶是宋瑾桥脾气温吞,也多少带了点烦躁。
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开得低,虽然已经九月末,但是温度却还没有降下来,灼烧着水泥浇筑的路面。
宋瑾桥转身拿了椅背上搭着的针织开衫,皮肤上原本与冷空气相接的细胞被柔软的织物覆盖,阻隔了外部的刺激,只留下了舒适惬意的空间。
陈一安几乎同时也收到了徐姐反馈的稿子,背过身叹了一口气,看了一眼时间,又叹了一口气。
等到徐姐起身去茶水间了,陈一安才蹬了一脚椅子,挪到宋瑾桥身边来抱怨,“我真的是服了,这个稿子都改了四五遍了还要改,她的事情怎么比甲方还要多,稿子到了甲方那边又不是可以不用改了,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们改改改。”
宋瑾桥原本想安慰两句,转头看到徐姐已经端着水杯走了回来,连忙用眼神示意了陈一安,转过头拿起数位板安安静静地开始改稿。
徐姐今天穿了一身苔绿色的职业装,短发半卷,看起来干练又精神。
宋瑾桥改稿的间隙打开微信,本想着回宋瑾舟的消息,却恍然看到自己与陆嘉的聊天记录,才惊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。
从被圈养的宠物,到任由社会捶打的社畜。
她甚至开始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。
【桥,最近在做什么?】
【要不要出来玩?】
刚刚不过是无意间点到了陆嘉的聊天框,陆嘉却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一般连着发来了几条消息。
宋瑾桥倒转笔尖,用笔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了敲,过了会,才回到:【不了。】
陆嘉的消息却像是一瞬间将她拉入曾经的时间中,在临近毕业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时间,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,最终却败给了无情的现实,以至于她甚至习惯于整日整夜地沉浸在虚拟的互联网当中,凭靠着无法触碰的二进制数位以维持自己的存活,再后来到了酒精与糜烂。
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失败与放纵让她和陆嘉的关系走近,还是因为她本该是这样的人。
陆嘉也没有纠缠,立即换到了下一个目标。
【桥桥,今天我可能要请我的同事们吃饭,你要不要一起来?】
宋瑾舟的消息在宋瑾桥刚刚关掉微信的那一秒弹出来。
宋瑾舟原先也不是一个耽于情爱的人,但是自从与宋瑾桥确定关系之后,连带着他的话也变多了不少,时不时便打开微信问一句:今天中午吃饱了吗?
觉得中午的菜好不好吃?
晚上想吃什么?
今天需要加班吗?
现在在做什么?
即使是偶尔宋瑾桥回复他的时候,他正在上课,也乐得在课间间隙拿出手机来,压着唇角的笑再回一句:我刚刚在上课,现在才下课。
宋瑾舟的职称评选刚刚进入公示期,时间长达一个月,但是按照他们学校的惯例,公示期不过只是走一个流程,可以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,想来是他的同事们起哄让宋瑾舟请吃饭。
宋瑾桥看了一眼时间,紧赶慢赶终于在下班之前交了稿。
“瑾桥,留一下,你的稿子还有点问题,你再改一下。”
宋瑾桥刚刚准备离开,又听到了徐姐的声音。
她放下正在朝包里装东西的动作,先是对宋瑾舟发了一句,【我领导找我又是】,连字都是随意选的,没时间改个错字,急急放下手机,转过了身。
没过试用期,三千的工资,九九六的工作时间,不知道马爷爷听了该如何作想。
宋瑾桥闭了闭眼,还是摆出一副认真的态度。
等到徐姐讲完,又过了一刻钟,她放下鼠标,抬起头,对着宋瑾桥认真地说,“按理说,你毕业之后都没有工作经历,而且专业也和设计不对口,是不会招你的,但是我觉得你的稿子里面有灵气,所以还是破格录用了你,瑾桥,你最近这个月的工作态度,没有以前认真。”
秋分线已过,夜逐渐变得长了起来。
相同的时间,暮色缓缓侵染,留下晕染的墨蓝底色。
宋瑾桥原本还在想着是否要先回家换一身衣服,总不至于和宋瑾舟一起出去吃饭,还穿一身白T和牛仔裤,但是她现在听到这一句话,心情却突然跌落到谷底。
不知如何回应,也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宋瑾桥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:“我知道了,谢谢徐姐提醒。”
本想说今天先下班,也一时间说不出口,只能由转过身,从包里拿出手机,打开电脑,继续改着稿子。
等到徐姐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,宋瑾桥才发觉,天色阴沉,已经九点有余。
【桥桥,我来接你下班,已经在你公司门口等你了。】
【桥桥,你大概什么时候能下班?】
这两句话是六点钟说的。
【桥桥,我先去餐厅,你下班的时候随时和我说,我过来接你。】
这句话已经到了七点。
【桥桥,我们已经吃完饭了,你饿不饿,想吃点什么?】
到了这句的时候,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一刻。
【我同事说想再去喝点酒,他们先去酒吧,我先到你公司楼下等你,你不用着急,先工作,我给你带了点寿司,你垫一垫。】
现在距离最后一句话的时间,也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。
宋瑾桥匆匆拿起包,和徐姐打了声招呼,迈开步子向下跑。
时间已经太晚了,连寻常在公司楼下摆摊卖手抓饼和烤肠的小贩都已经收摊回家,路灯橙黄,来往车辆稀疏,只剩大楼的灯光还在闪烁着,零星几排办公室里还亮着灯,也不知是那些人还在公司消耗着年轻而鲜活的生命。
然而在公司门口却没有看到宋瑾舟的车。
宋瑾桥低着头,叹了一口气,看着脚上那双已经有些旧的板鞋,抬起腿,又重重落下,缓慢地向公交车站走去。
“桥桥!”
身后传来宋瑾舟的声音。
宋瑾桥停下脚步,惊疑地转过头,却冷不防撞进一个有些湿热的怀抱。
宋瑾舟还没有换下他那身看起来闷热的长袖白色衬衫,在热气未褪的九月末,前胸还有微微的汗意。
宋瑾桥看到宋瑾舟,却忽然觉得原本隐藏得极佳的负面情绪瞬间涌了上来,不安、悲伤、挫败、困倦、疲惫,化成堵在喉口的一团气。
“哥,你刚刚怎么不见了……”宋瑾桥伸出手,环抱着宋瑾舟紧实的腰身,侧脸贴在他胸口,用他略微加速的心跳声来抚平自己即将涌出的愤懑。
“哭什么。”宋瑾舟回抱着她,抬手摸了摸宋瑾桥的头,轻声问道,“这里不能停太久,我就把车停在停车场了,因为这段时间没休息好,所以直接在车上睡过去了,也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,是我不好。”
宋瑾桥收回手,抓着宋瑾舟衣襟,沾去刚刚溢出的泪液,摇了摇头,转而问道:“哥,你不去找你同事吗?”
“累不累,想不想回家休息?”宋瑾舟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问宋瑾桥。
宋瑾桥刚想要回答些什么,却突然越过宋瑾舟的肩膀,看到徐姐挎着一个棕色托特包,目光扫过她,径直走向停车场的方向。
宋瑾桥没由来一阵心惊,连忙将手一缩,却立刻被宋瑾舟抓住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看到我领导了……”
徐姐并不认识宋瑾舟,也不知道宋瑾舟与她的关系,但是宋瑾桥还是感到了慌张,她拉了拉宋瑾舟的袖口,催促道:“哥,去找你同事吧,你都说好了要请别人吃饭,结果吃到一半突然跑了,也不像话。”
宋瑾舟抬手捏了捏宋瑾桥的耳垂,笑道:“桥桥突然长大了。”
宋瑾桥只是嗔怪,“什么叫突然长大了!”
“你要和我一起去吗?”宋瑾舟又问道,“他们选了一家酒吧,听说比较干净,可以去聊聊天。”
在没有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面,大大小小的酒吧宋瑾桥基本上都去过,只不过是趁着宋瑾舟出差的时间,他这句话刚说完,宋瑾桥几乎就明白了他说的是哪一家酒吧。
“好啊。”
车辆平稳地驶入宽阔的马路,微弱的冷气还没来得及将车内的温度降下去,宋瑾桥坐在副驾驶上,拆了宋瑾舟带过来的寿司,一边吃,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宋瑾舟聊天。
“哥,你以前聚餐都不带我的,现在怎么突然喊我去了?”
“是我同事说带家属,我就想带你一起去了。”
这句话其实隐去了真实的意思。
同事说的家属并不是妹妹,但他却明知而故做,甚至当隔壁的老师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,他对于能够将宋瑾桥以家属的身份带着一同前去吃饭这一件事,感到隐秘的快意,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行不轨之事,那种隐秘的畅快之感。
令人心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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